4月2日以来,随着美国关税政策一直在升级,大大小小的外贸企业,以及整条贸易链上的相关企业,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考验:工厂里,摁下暂停键的美国订单,滞留在港口等待美国关税转机的大批货柜,一周来急剧缩减的美运航线……
根据国投期货公布的报告,近半个月来,受美国关税波动影响,大量计划运往美国的货物运输需求锐减,随着中国货源的断崖式收缩,美运航线%左右。
(备注:退关货物,指已办理了进出境海关手续的货物,由于某一些原因,在征得海关同意后,货物取消进出口并按海关规定办理退关手续,这类货物称为退关货物)
韩君盈是义乌一家工艺礼品出口公司的外贸员,假如没有这轮关税风暴的波及,时下正是此公司的出货高峰期——每年的3月到4月,是感恩节有关产品的出货高峰,4月到6月是圣诞节产品的出口高峰。
徐飞是宁波一家外贸公司的采购经理,他经手的产品与韩君盈公司的产品相似,是服务于美国圣诞节的产品。今年年初到4月初,徐飞接手的订单采购额大约是1700万人民币,一半来自美国市场,一半来自欧洲市场,“现在美国的订单,走了一部分,停了一部分。”
“从4月2日到现在,我们的压力非常大”,韩君盈说。她所在公司,美国市场占了整体业务的90%,眼下,公司下属的工厂还在运转,一些欧洲订单还在产线上生产,美国客户也要求他们继续开发新款产品。
与我交流期间,韩君盈还收到一位美国客户的邮件,“想让我们恢复生产,现在客户压力跟我们一样大”。这位美国客户期望在货物出海之前,中美能就关税问题谈出一个好结果。
这位美国客户与公司有十几年的合作伙伴关系,“信用非常好”。正常情况下, 韩君盈不会提前收取他的定金,可眼下情况混乱,美国客户若要求工厂继续生产,就要先付30%的定金。“我们担心产品产出了,最后还是没办法发往美国”。
这些与欧美节日文化紧密相关的产品,如果无法顺利运抵美国,另找市场消化几乎不可能。“产品完全是按美国人的文化和消费习惯来设计的,在中国基本上没有市场。欧洲体量小,也买不了这么多。毕竟这些不是必需品,是茶余饭后的消耗品。”韩君盈说。
上千万的订单处于停滞状态,如果美国关税调整没有到达预期,最终的损失各方如何承担,也是未知数,“现在还没有到各方谈损失(分担)的时候”,韩君盈说。徐飞公司的产品,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,“如果滞留的货物,真的发不出去,那损失都是外贸公司和工厂一起承担的。”
一切尚无定论,韩君盈的公司目前没法选择避险措施,“东南亚建厂暂时不考虑,那边的关税政策也不稳定。”
最近几天,徐飞通过种种渠道,寻找东南亚圣诞产品的供货工厂,他在为美国客户寻找新货源,他所在的外贸公司,目前没有转第三方出口的打算,“正在严打,不现实”。4月15日,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(CBP)对进口商品启用了全新的“原产地核查系统”,以严厉打击转口贸易和规避关税的行为,重点监管对象为通过越南、马来西亚、墨西哥等第三国转口以规避关税的商品。
“我们现在就是等待,说白了,关税谈好,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状态。”韩君盈说。她在义乌这家企业工作20多年,这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刻,过去20年,公司业务一直以美国市场为主,经营相当稳定,2018年美国关税调整,以及疫情几年,公司的出口业务都未受到太大影响,“美国客户一直很稳定,利润也还可以”。
“老板在考虑是不是公司要结束掉”,朱清是上海一家服装外贸公司的业务员,美国市场占了此公司业务的八成以上,“美国订单几乎都停了下来,还在产线上生产的(产品)会继续做完。”
好在,朱清所在公司面临的货物损失风险还不算太大,“前一季的货春节前出完了,受到关税影响的只有几个货柜的货。”
朱清在此公司也待了20年,眼看公司从初期的鼎盛状态走到现在。4月初,美国关税政策公布之前,公司已在勉强支撑。近年来,原材料、人力成本持续不断的增加,公司的合作工厂原本在江浙一带,随着江浙工厂价格持续上涨,公司只能选择江西的工厂合作。2018年,美国关税政策调整后,服装出口美国的税费增加,“客户承担一部分,我们承担一部分,利润很低,但还能做。”
近两年,公司规模大幅缩减,目前只保留朱清等几名老员工,“有实力的同行都转到东南亚了,我们没这个能力,也冒不起这个风险”,朱清说。
林小宇在广州一家珠宝外贸企业,负责珠宝新款开发和跟单工作。公司经营有20余年,规模不大,在珠三角有一家自有工厂,出口市场以美国为主。2019年,公司被一家外企收购。
4月17日,公司收到美国客户邮件,“要求车间停工。我们这些办公室职员目前是上一休一,轮流休长假,可能一休就是三个月。”林小宇现在最担心的是失业,一个月前,她刚入职这家公司。
李飞在深圳经营一家跨境电商公司,美国市场占了一半左右。他经营的商品以摄影器材和周边产品为主,主要是通过海外仓发货。近日,产品在亚马逊平台的销量,还未受到美国关税变化的波及。
不过,李飞货物的出海费用已经翻倍,他通过双清包税方式将货物运至海外(备注:双清包税,指出口清关和目的国清关的税款,一并计算到运费里)。由于关税上涨,货代公司提高了运费,“相框走海运40天到岸,原来1公斤收费大约7元,现在涨到14元到15元”。
为了控制成本,李飞取消了线上平台的所有优惠券,“相当于变相涨价了”。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,他在合作工厂的订单量也下调了30%,“不押那么多货,也就不用占用那么多资金”。
两周前,外贸商张立原从同行口中,获知了上海一场供应商大会的内容。会议由美国一家工具设备品牌发起,作为大客户,这家美国企业在会上劝导国内的供应商们将工厂迁至海外。
“从疫情开始,美国进口商一直要求内地的供应链搬至海外,这些压力,迫使一部分外贸企业不得不搬至海外。”
张立原了解到,“(前几年)搬出去的很多企业,又承受着进口商压价砍价的压力,可以说,只要产能集中供给少数美国大客户的(中国外贸企业),根本就没用议价的筹码和余地,只能任人宰割。”
张立原在国内做汽配产品出口生意。他了解到,在汽配产业链上,生产启动电线、电瓶充电器、启动电源的上海广为,已经在越南开厂,在当地生产启动电线;杭州的万家和乾通(主要生产启动电线,电瓶充电器)分别搬去了泰国和越南,同样在当地生产启动电线;余姚、泗门一带,很多中等规模生产小电器(生产轮胎充气泵,车载吸尘器,暖风机等)将工厂搬至越南,他们从中国进口零配件,在当地完成组装包装。
“在外贸行业,纺织品、技术方面的要求不高的日用品等品类,十几年前就开始往海外搬迁了,现在中国中低端纺织品的供应链,几乎完全被东南亚平替了。”
但汽配产品产业链整体外迁,张立原认为并不现实,汽配行业涵盖产品最多,产品分类最杂,技术方面的要求也更高,“只有中国的产业供应链才可以完全满足西方汽配产品需求”。国内汽配产品产业链主要分布在长三角和珠三角,“江浙沪的汽配企业最多,广东电子类的汽车用品也比较多”。
张立原判断,有技术方面的要求和特殊原材料的产品,例如要使用到电池的、需要线路板加工和程序控制的产品,东南亚目前还无法生产布局,“我合作的工厂,都还没搬出去”。
在广交会上,张立原也窥见了全球市场的微妙变化,广交会第一期主要展出机电产品,电动工具类展区人头攒动,很受海外客户青睐,“这波关税对工具类产品出口影响较大,海外客户为了采购,不得不来到现场。”
结合在广交会上了解到的情况,张立原判断,中国供应商被排除在美国市场,而作为全球最大的机电生产国,中国拥有全球最完整的机电产业链,供应链优势没有任何办法取代,其他海外地区的需求方和采购商,必然要加大对中国市场的采购。
张立原的汽配产品出口业务主要市场在欧洲和南美地区,只有小部分业务分布在美国市场,“美国订单(变化),不会对总体业务产生影响”。
“南美,特别是巴西市场,近几年发展迅速,订单数量也比较庞大。现在被美国关税冲击厉害的外贸企业,短期内选择南美订单过度,是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在汽配商品市场,张立原发现美国和欧洲的市场特点差异很大,欧洲国家多,不同国家的市场相对独立,所以客户数量较多,采购力相对分散,“一个欧洲客户消耗掉企业全部产能的情况,很少见”。美国市场相反,市场占有率集中在少数几家大公司手里。
所以,对于出口汽配产品外贸企业来说,欧洲的选择面更宽,风险也相对小一些,“每个国家抓到几个行业标杆客户,就相对安全,遇到一些突发情况,也不可能会发生业务一夜之间停摆的情况”。
据媒体报道,近日来,在海运港口,大量未能敢在美国关税政策落地前出海的集装箱,滞留在码头堆场,一部分货主开始办理退关手续。
国投期货近日公布的报告,也印证这一现象——4月2日美国政府发布一系列关税政策以来,中国货源的断崖式收缩,使美线面临极高的运力过剩压力,近期美线%左右。
美线航线网络大致上可以分为美西(从亚洲穿越太平洋至北美西海岸)和美东(连接亚洲与北美东海岸港口)两大航线。在这个航线网络里,中国对美出口独占65%的货量。
随着出海货源的收缩,国内出海港口多条开往美国的海运航线日,宁波航运交易所发布的宁波出口集装箱运价指数(NCFI)中,北美航线降幅则更大。美东航线%。
张立原准备发往欧洲和南美的货物,也受到这波海运航线调整的波及。“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利润,航运公司大幅度缩减美线航运,也减少了开往欧洲和南美的航线,原先一周一班的计划现在变成二周一班甚至三周一班。”
张立原预定的4月11日离港的货物,先是被延迟到4月16日,4月18日他又接到通知,货柜被航运公司甩柜未能上船,因为舱位被优先安排给了出价更高的客户,“短期内这样的一种情况会很常见的”。